浮瓜沉李
古人的消夏方式风雅有趣,那时没有空调,纯靠自然解暑。静坐、采莲、泛舟、垂钓、弹琴、登高赏景,避暑方式多与自然融为一体,充满着生活情趣。而浮瓜沉李,亦是其中之一。
“浮甘瓜于清泉,沉朱李于寒冰”,说到这个风雅的消暑乐事,与三国时的曹丕有关。曹丕的好友吴质将赴朝歌赴任,曹丕在外不及送行,遂作《与朝歌令吴质书》赠之,以述离别之情。
此篇为一 骈文,为当时的流行体。吴质,是曹丕四友之一,从文中可知,曹丕与吴质、司马懿三人曾畅游南皮,纵论诗书,颇为相契。盛夏之时,浮瓜沉李,以此消夏之乐事。情意拳拳,令人感慨。
西瓜是五代十国时才引进中原的,所以,曹丕三人所浮之瓜,并非西瓜,而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甜瓜。夏日炎炎,三人席地而坐,吃着冰爽的瓜果,谈论着诗文,凉风习习,暑气全消,想想就惬意。
浮瓜,首选是泉水,临泉而居的人,有这种便利。泉水自地下汩汩涌上来,那份凉意仿佛带着山间的风,教人未尝便已全无暑气。
那一年的夏日,去九如山游玩,拾阶而上,饶是有绿树成荫,但一路攀登仍觉暑热难耐。忽往旁边一瞅,见那石缝处一股泉水中,泡着几个西瓜,其中一个已经切开,露出里面鲜红的瓤。泉水从上面汩汩而来,那几个瓜在水中岿然不动。想必,炎炎夏日,每个游人都想尝尝泡在泉水中的西瓜,只是瓜已有主,人家是自己吃且不外卖,只得罢了。
泉水不易得,于是人们便以井水代替。寻常人家,沉李少见,因李子性寒,不可多食。浮瓜一事,记忆深刻。小时候,没有自来水,家家喝的是井水,户户都有一个大水缸,缸很大,差不多有一米高,直径目测也有一米。这么大一个水缸,一般会挨着墙角站着。
印象中,水缸总是满的,清亮亮的水明晃晃的像是面天然的镜子,那时没事时便常站于缸边向里面照自己的影子。促狭时妥起水瓢掷到水面,水面遂漾漾晕开,碎成一块又一块,那张小脸也随之晃动扭曲起来。
每到夏天,母亲总会时不时地往水缸里放几根黄瓜或是菜瓜。瓜份量轻,在水面上飘浮着。我们总好奇地凑到缸前,看浮在水面的瓜。有时用水舀子用拍打一下,看瓜们在水里此起彼伏。觉得非常有趣。遂问母亲,何时才能吃,母亲便道得等瓜凉透了。
缸在僻静处吸收了地气,缸里的水也随着凉凉的。刚从井水打上来的井水更凉,俗称井湃凉水。摸一摸冷嗖嗖地,仿佛冒着凉气。在炎炎夏日,劳作之后汗流浃背之际,一气灌上一瓢,从内到外痛快淋漓。当然,脾胃不好的是不敢试的。
经井水湃过的瓜,咬在嘴里脆生生的,满嘴里弥漫着一股子清凉,格外清爽鲜嬾。
湃的瓜果多是个头较小的,西瓜因个头大,不好泡在缸里,而水井也只一两眼,也不方便拴了竹篮置于井水,便专门汲桶井水,将瓜放进去。午睡后,瓜已湃好,全家人围在桌前,切瓜品尝。家里人口多,吃西瓜一定要等人齐了,因而感觉到那各仪式感很郑重。
经水湃过的西瓜,连瓜皮也吸足了水分,如汪曾祺所言:“一刀下去,咔嚓有声,凉气四溢,连眼睛都是凉的。”确实的,湃好的西瓜只需往桌上一放,未等切瓜“咔”地一声自动便裂开了。一刀刀切好,一瓣一瓣满桌子的绿皮红瓤,那凉丝丝甜滋滋的感觉,是夏日里的享受。你一块我一块品尝着笑着聊着,更是记忆中最难忘的消暑画面。
《红楼梦》里,因宝玉不能贪凉,一些水果也是湃在水晶缸里的,也是取其凉意。侯门贵府有讲究,连器具都是上等的。人到中年后,再看此书,看到这方面的描述,遥想贵族生活的讲究,只觉厚重奢华有底蕴。
如今,人们再无闲情逸致,买了瓜,只是洗一洗而已,既没有偌大的水缸来湃,且家有冰箱,只需往里一放,过会子拿出来,便能尝到那凉爽的甜。
脾胃弱,不敢贪凉,再拿出来的还需放置片刻才敢食。和自然的凉相比,终是少了那份意趣!和古人避暑的方式比,更是少了那份雅致和天然!
2023.7.10
by 婴宁